生命必有歡笑處 小丑給野孩子們的一堂「默劇課」

礦山旁的默劇課

書名:《小丑不流淚》作者:姚尚德出版社:遠流 出版日期:2015年6...
書名:《小丑不流淚》
作者:姚尚德
出版社:遠流
出版日期:2015年6月29日

小丑表演秀.生日魔術表演.春酒表演

默劇課程分配在每天上午三個小時,在校園唯一可以實行大班活動的水泥空地進行。兩年前,透過台灣一名社會公益家以及中國當地愛心人士的贊助,原本簡陋的校舍規模漸具,新落的水泥地則提供了老師和孩子們更多利用的空間。 第一天,當這群第一次接觸專業表演訓練的孩子們在我面前一字排開時,我終於有機會好好看看他們:

瘦弱的身形、骨碌的雙眼、混著髒汙的咖啡色皮膚,有的孩子臉上、脖子與臂膀都留著被隱翅蟲肆虐過後爛肉及白色藥膏混合不清的傷口。他們身上的衣褲,許多顏色與圖案都掉了,幾處經年的破洞,也早非層層補丁可以解決得了。腳上踩著許多尺寸不合的鞋勉強地(或許已成習慣)在水泥地上踩踏,整個腳掌隨著肢體的擺動前前後後吐吐縮縮,好不大方。走廊下,兩名學齡前的孩童就地坐著,掛著長長的鼻涕充滿好奇地看著我用動作解釋什麼是肢體默劇(聽都沒聽過的字眼)。 肢體默劇的重心在於力道的運用,我邊解釋著,邊在空間中畫出默劇裡拿水杯時手指、手掌、手臂甚至到整個身體的力量打出的線條。

「哇,好像武功喔!」小孩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這個基本的水杯示範總是可以簡單又清楚地傳達肢體默劇的精髓。默劇身體力道的運用,某個程度來說的確像功夫,舉重若輕、柔中帶剛。孩子們等不及我說開始,就以各自的方式在空間中抓水杯。力道,線條,幾個領悟力強的孩子動作已具雛型。剎那間,操場既像是擺滿了隱形杯架及水杯的廳堂,又像是一座練功場。有的孩子開始設計不同尺寸、重量的水杯,並且彼此玩了起來,想像力開始迸發。

迷宮裡的楚留香

……

我們將孩子分為兩組:拿著相機的同學為攝影組,而表演組則是我選出來男女各半的八名學生,準備將早上默劇課的內容統合,做為初次的戶外表演練習。幾名大學生義工和我在替四個自願先化妝的女孩上默劇的油彩,筆刷及油彩的觸感碰上了臉蛋,女孩子們邊笑邊吐出連串我們聽不懂的瑤族話,而旁邊看好戲的同學更是笑不可遏。 ……

八個人陸續上完妝後,我們讓包括桂山與善平在內的四個男生先上場。表演「迷宮」。畫了臉的小演員們在沙石地上,以身後幾座尚未被開採的礦山為背景,開始用默劇動作建構他們的迷宮。一堵一堵隱形的牆面,隨著四個演員的手勢在空地上被畫了出來。他們受困,試圖逃脫;他們爬牆,挖洞,撞擊;他們相遇,微笑,哭泣,一邊逃脫又一邊建造更多的牆面困住自己。有人合作,有人離開,有人繼續留著。留著的是善平與桂山,他們還在試其他可能。

我發現自己被孩子們的一舉一動牽引著。旁邊的觀眾,拍照的偶爾停了下來,義工、學校老師們則和我一樣聚精會神地觀賞著。善平與桂山兩個人表現出的特質完全不同:善平維持著昨天跳機械舞時的勁道,表情篤定,而這兩天肢體默劇的教學得了他的tone,他現在手、腳,甚至身體線條的變換及擺動都更細緻了點。桂山走的則是小丑默劇的風格。有了粗淺的訓練,他已經抓到些許要領並且自己發展出許多誇張的動作與情節,尤其能戳中觀眾笑點。比如他突然走近,對著大家面前的一扇隱形牆面,旁若無人地作勢脫了褲子就上起大號來(是的,迷宮裡也會有內急的情況。面對我後來的質問,他是這樣為自己解套的)。但桂山一系列的動作裡,每個步驟鉅細靡遺,表情生動到位,空曠的礦場,爆出觀眾的笑聲。男生的演出獲得了極佳的迴響。家園的負責人班老師一個箭步就跑來對我說:「姚老師,謝謝你,發掘了這群孩子的表演天分。」

四點,隨著天光漸收,整片礦場滲出了一種詭異的紅銅色調。攝影師顯得焦躁,孩子們手上拿著的陽春相機勢必沒法駕馭光線不足的情況。 我心裡有底:相較起來,四名女生對於表演的態度多半是出於好玩,她們對於化妝的興奮可能更勝於表演。看著女孩們臉上的油彩因為等待時間過長逐漸花了,我決定速戰速決,選了平地上一處約莫兩個人高的礦石當作女孩們的背景。那嵌著數道刻痕的沌黃巨石,就像是一座雕刻未完的大型作品,不明原因地被丟棄在這。臨場,我給了女孩們一個簡單的指令:四個人可以做任何想到的動作,但怎麼樣都不能離開這塊石頭,當然,也不能講話。 站立在石塊前,女孩們突然察覺到自己將要在大家面前表演,開始不知所措地彼此推諉起來。四個瘦長的身軀在巨石旁扭捏嘻笑,一旁,老師們有點急了,攝影師應該也急了,而我更不用說,看著迅速轉暗的天空與持續嘻鬧的女孩們,一股急躁衝上心頭。 但我壓制住任何舉動,繼續等著。女孩們似乎察覺到周遭氣氛的僵滯,逐漸收起原先的嘻鬧。我繼續等著。她們之中,有人用手在空氣中抓了一個杯子。是姍姍!其他三個人竟也開始默默地跟進,模仿起姍姍的動作。然後,四個女孩陸續將身體貼向後方的石頭,開始進入了表演狀態。她們喝水,拿壺,倒滿水,再喝;有人嗆到,有人將水潑到對方身上,有人提起了地上的水桶…… 我走過去,決定介入指導。

「水杯變成水桶,它的重量怎麼樣?一個人搬得起嗎?還是需要兩個?全部?水桶裡有什麼?不急,慢慢來。」 妮妮拿起了水桶中的抹布,擰了一下,開始擦拭起身邊隱形的家具。 幾台相機的閃光燈陸續打開了,劈哩啪啦地閃著。 眼前,一幅沙畫緩慢成形,畫裡浮現四個女孩美麗的身影。她們刻意緩慢地翻著書頁,然後,有個拿起了鏟子,有個試圖爬上石頭,有個則消失在巨石替代的牆面之後,再出來時,懷裡多了個嬰兒。我凝神屏氣,欣賞著這一幕。女孩們找到了表演的趣味,開始玩著彼此相黏、分開、拼貼、拉扯的遊戲;同時,仍試圖將方才可能只是拂略而過的幾個動作重新演練一遍。抱著嬰兒的女孩再度消失於石牆後面,再出現時,嬰兒已不見蹤影。我正想探頭往石牆後方望去,但突然間,女孩轉為一種老婦的姿態,離開了原本一直黏貼著的石牆,往前走,隔絕開了另外三位的表演空間。

女孩們找到了表演的趣味,開始玩著彼此相黏、分開、拼貼、拉扯的遊戲。 接著,出乎意料,她彎下身,竟然慢慢地倒趴在沙石地上。幾台沒電的相機退出了閃光的行列。我深呼吸,靜靜等著故事的發展,只見第二個、第三個女孩也離開了石牆,加入了第一個女孩的行列。她們幾乎不假思索,沒有多餘戲分,緩緩地就這麼一個趴伏在另一個身上,直到最後三個堆疊出一座詭異的塔,映著身後那座土黃巨石以及逐漸消失的天光,彷彿被誰遺棄在這片荒土之上。唯一站著的女孩,只是觀望。 我紅了眼眶。

是「宿命」嗎?如果要給女孩們的演出一個抬頭。

攝影/沈惠齡攝影/沈惠齡

●本文摘自遠流出版《小丑不流淚》

作者簡介:姚尚德

國立中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巴黎第三大學戲劇系。肢體默劇表演者。二○一一年,通過雲門流浪者計畫,至中國二十餘鄉市鎮,進行「默劇出走」街頭演出。二○一二年以「野孩子肢體劇場」名義,開始走訪偏鄉、原民部落、弱勢團體及社會特殊議題等「台灣小角落」,以演出、工作坊、就地創作的形式與在地民眾及環境對話,並走進大學及中、小學,以演講及下課十分鐘的即興表演試圖在校園中激發出不同的創意火花與思考面向。近年來,投身兒童及青少年公益關懷,開啟「野孩子藝術輔助計畫」,希望以戲劇結合不同領域專業,培養孩子自我表達的能力及觀看世界的不同視角。

魔術師法拉利

參考資料

https://reader.udn.com/reader/story/7059/2267813

http://sighthy.com.tw/